留住“黄金时代”

母亲在家中整理旧物，翻出一大沓相片来，饶有兴致地和我一起看。相片这样东西很是体贴，无论时间往前走了多久，在你需要怀旧的时候，那些被定格的画面，总会成为一把钥匙，打开脑海中紧闭许久的门，拂去蒙在记忆里的尘埃，准确地带你回到过去。正如我手中拿的这一张在丰子恺先生的故乡石门缘缘堂前拍的合影，拍摄于2005年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丰先生笔下的“孩子们”，并与他们合影。看到“软软”“一吟”“新枚”，他们从书里走进现实，眼前这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，令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。陌生的是，他们的容颜已改；熟悉的是，他们的童心依然。大家围坐在一起，“一宁”（即丰子恺的小女儿丰一吟）在分享父亲和他们兄弟姊妹小时候的趣事，“软软”（即丰子恺的二女儿丰宁馨）用家乡话讲自己小名的来由。而新枚（即丰子恺的幼子丰新枚）呢，欣欣然在木场桥上拍录像，将家乡的小桥流水都装进取景框。这一刻，文字与真实、过去与现实，渐渐重合在一起，与他们初见时的一丝陌生感早已荡然无存，我从他们身上真切地看到了从“黄金时代”走来的痕迹。年少的我，或许不甚懂得那次相聚多么珍贵，却对此始终念念不忘。经过这次会面，再次翻开《缘缘堂随笔》读他们的故事，感到更加亲切万分，仿佛他们便是自己身边的朋友。彼时，我正和即将出“黄金时代”的阿宝一般年纪。对于丰子恺先生所说终要暴露的现实还懵懵懂懂，更无法体会到他“念此安得不结中肠”的悲哀。但至少，从先生对“天真烂漫”的憧憬和不舍里，我对于自己所处的幸福年华有了全新的认识，学会感恩，珍惜时光，伴随着我度过准备长大的岁月。时间总是无声无息地流逝，从不会因为你的留恋而停驻，一如长大、一如老去。等觉察到的时候，我的“黄金时代”也不知何时就走丢了。而当年在缘缘堂谈笑风生的“软软”们，或已离开世间，或已相忘于人事。“难复留”之事何其多也，我实在不知该为“不得再见”的年华而悲哀，还是为不得再见的可爱的人们而惆怅。缘缘堂前水长流，人生匆匆何其短。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，流光容易将人抛。于是，我又拿起《缘缘堂随笔》，每每读着那些熟悉的故事，时不时还会勾起对自己童年的回忆，从心底里笑出声来，好像这些存在过的人和事从不曾消失。而如今，我也终于开始懂得丰先生的话。暂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，重新去审视自己，谁又愿意脱去天真烂漫，变成儿时不理解的大人呢？然，正如先生文中那句“后之视今，亦犹今之视昔”，或许也只能是顺其自然吧，很多改变无可避免，且改变也许并不都是坏事。孩提时的纯真固然美好，成年后依然能保持童心却更可贵，能够对先生所说的悲哀感同身受，也就不算是一种真正的悲哀了吧。我想，丰子恺先生所赞美的“黄金时代”，也许并不单单是指心无旁骛、无忧无虑的纯真童年，走过了童年，长大了，成熟了，年老了，我们依然能保持一颗可贵的初心，守护生命中那些珍贵的东西，尤为值得称颂吧。记得最近一次见丰一吟奶奶，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春节，她回家乡过年，那天，她送了我一句话：“及时当勉励，一日难再晨。”并认真地写在我的笔记本上。之前我从书中读到，这也是她儿时父亲丰子恺先生给她的赠言。年近九十的她，依然清楚地记得她的黄金时代，并郑重地以此鼓励我这个晚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