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秀文‖回家给母亲过节

◎祝秀文我把老父亲接到城里已经三年了，三年来，孤苦伶仃的母亲一直在乡下守候着那个老屋。因为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，又因为我每天要上街摆地摊，故而，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看望母亲了。我还是在去年的春天回家看望母亲的，转眼间，一年的时光在劳碌的奔波中轻轻溜走，我对母亲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。母亲的身体也很不好，前些年也患下了脑梗塞，这些年来，全靠药物维持母亲多病的身体，药物一旦停用，母亲的病就会发作，前天，我给母亲打电话，母亲说药吃完了，最近总是犯病。听着母亲的诉说，我心里漫过一丝莫名的抽搐。多病的母亲可以没有其他物质的东西，但不能没有药物，没有了药物，母亲的身体就没有了保障，生命就会遇到危险。我想，我应该回家给母亲送药了。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，老家又在高山上，交通很不方便，想买些东西犒劳一下母亲，又捎不回去，除非自己送回去，但这又不现实，自己在城里还有一家子人要生活啊，因此，母亲在乡下常常是过着衣食简陋的生活。我回老家选择在下午启程，这样我在走十多里山路时就不会有炙热太阳的困扰。在城里给母亲买东西时，我在想，买的少了母亲在家管不了几天，买的多了自己的体力有限又拿不回家，到了超市，什么好吃好喝好用的，我还是尽量多买些。以至于此时此刻，面对这一大堆东西，面对眼前十多里崎岖山路，面对傍晚临近的时光，我还真有点踌躇了。此念头也只是稍纵即逝，想想家里母亲的孤单，想想家里母亲的清贫，想想家里母亲的羸弱，我突然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，这力量仿佛在支撑着我不断地向家的方向走去。夕阳在前面的大山上一点点地向山顶上爬去，我也在大山脚下一步步地丈量回家的路。而此时，我肩上扛的，背上背的，手上提的东西越来越沉重了，感觉时刻都在往下坠，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，肚子也饿得咕咕叫，脚步也沉重如铅，好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，可是，夜色慢慢地拢了过来，山间的鸟叫声也在督催着我赶快回家，所以我得必须加紧赶路了。我紧赶慢赶，当离家门口不远的时候，天色很暗了，已经看不到什么景物了。眼前矗立的便是大山的轮廓，山坡上从农户窗口飘出的灯光慢慢地减少了，乡亲们都陆续地进了梦想，他们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，山里的夜晚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。通往家门口的羊肠小路已经越来越窄了，我努力地攀爬着，时而头顶被树枝骚扰，时而脸部被荆棘耍弄，时而一只脚陷在了路外的低洼处，时而又要腾出一只手来趴着前行。想着如此艰难的家门口小路，心里的难过油然升起，几年来，这条家门口的路走的人越来越少了，也只有母亲偶尔草草走过，路的这一端，我们总有借口让自己久久不愿踏上回家的路，路的那一端，母亲总有许多的理由为老屋守候，老屋也忠诚地承载着母亲的孤苦和无奈。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，终于，那一段难走的小路被我甩在了身后。眼前，老屋的轮廓掩映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，老屋的一间屋子窗户还亮着，母亲可能还没有睡觉，那母亲在干什么呢？我气喘吁吁地来到母亲的窗外，我没有来得及放下身上所有沉重的东西，我也害怕我的粗声喘息惊扰了母亲的安宁。所以，我只好屏气敛息地透过窗户的玻璃，看着屋内的母亲：在微弱的灯光下，母亲坐在床边上，看来母亲是准备睡觉了，母亲坐在床边上犹豫了片刻，仿佛想起了什么。她起身来到她放药物的柜子前，依次拿起柜子上面所有的药瓶摇了摇，证实了所有的药瓶都是空的，最后，母亲怅然若失地回到床边。看着母亲的这一举动，我的心都快碎了。对于羸弱的母亲来说，药物远远比饭食重要，没有了药物，母亲一刻都不得安宁。母亲又静静地坐床边上，看母亲的神态，好像身体又不舒服了，可是，那些药瓶都是空的，那些空空的药瓶啊，今夜，你拿什么来拯救我羸弱的母亲呢？我还在窗外看着母亲，灯光下，我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母亲满头的银发，这几年，劳累、孤独、病痛、无奈都不折不扣地摧残着母亲，它们像一台加速器，无情地加快了母亲苍老的行程。看着母亲苍老的容颜，看着母亲满头的银发，这宁静的夜晚，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：“······烛光里的妈妈，你的黑发泛起了霜花；烛光里的妈妈，你的腰身变得不再挺拔；烛光里的妈妈，你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······”歌声悠悠远去，我禁不住发出声来：“娘阿娘，你真的老了！”母亲仿佛听到了声音，她警觉了一下，没有再听到声音，就继续脱鞋子。这时，我才感觉全身的行囊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得我透不过气来。我这才对着屋内的母亲喊出了声来：“娘！”“是谁呀？母亲问道。“是我呀，娘。”我回答母亲的问话。“哦，是文儿呀，这么晚了，你怎么回来了？”母亲说着话并起身准备给我开门，可一个趔趄差点让母亲倒在了地上，母亲可能是血压上升了出现了头晕，见母亲这样，我在窗外对母亲说：“娘，你慢点啊，不要着急的。”母亲扶着墙壁走出卧室，慢慢地为我开了门。我走进屋里，放下所有的东西，顿感全身轻松了许多。“我今天下午又开始头晕，心慌，恶心，想呕吐，”靠在墙角的母亲在说话，“家里的药一颗都没有了，刚起来给你开门起身太快了，这会头晕得厉害，想吐，动都不能动了。”见母亲身体这般可怜，我赶紧扶着母亲来到床边，帮母亲睡下，并对母亲说：“看你身体这个样子，你一个人呆在家里，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！”给母亲找了带回来的药物，热水瓶却是空的，连开水都没有，想必母亲一定还没吃饭的，想着母亲这样孤苦无援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啊。烧了开水，给母亲服了药，见母亲的情绪渐行渐好，我开始跟母亲聊起天来：“娘，你还没吃饭吧，我给你做点好吃的？”“我下午就开始犯病了，什么也不想吃，拿了一个苹果吃了两口，就吃不成，一张嘴就想吐。”看着母亲床头放着的咬了一小半的苹果，我问母亲：“那你现在还想吃苹果吗？”母亲说：“不想吃，等一会再看吧，你还没吃饭吧，那自己做点吃的吧，我也没本事给你做饭吃了。”“我从城里走的时候吃过饭了。”我跟母亲说，“我这会也不饿，等一会你要想吃东西了，我给你做点吃的吧。”“那你先吃一个苹果。”母亲对我说。我走到柜子跟前，看着几个苹果孤独地躺在篮子里，有的不知道遇到什么烦心事而眉头紧锁，有的不知被谁伤害了而留下了一道道伤疤。看着这些果子，我不禁开始抱怨母亲了：“这点果子都两个月了还没吃完，都烂成这样了，新鲜的不吃，非要把果子放烂了再吃。”母亲说：“其实我最喜欢吃苹果了。我就是舍不得吃，吃完了要想吃就没有了，我每次都吃半个，把剩下半个留着下一次再吃。”“都不知道你节省什么呀，都老了还这不舍得吃，那不舍得吃的，人只能活一辈子。”“我都想天天有苹果吃。”母亲看起来这会身体好多了，“可是吃完了，我也去不了城里，你们都忙也不能总回来。”“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，你只管吃就行了，吃完了我会想办法让你有苹果吃的。”母亲一阵爽朗的笑声让我很惊喜，我问母亲：“你咋这么高兴，病好啦？”“感觉好多了。”母亲说，“也不想吐了，头好像也不晕了，你给我买的什么药呀，这么好的？”“神药！”我和母亲调侃着。“那你以后就多给我买些这种药，”母亲还真的相信我的话，“家里不能断药的，前几天我病了，我躺在床上，动也不敢动，水都喝不上一口，几天都没吃东西。”母亲说着就开始哭了。我还是继续想调侃一下母亲：“你先别激动啊，我去给你做饭去，饭吃了再继续激动吧。”饭做好了，母亲还真是饿了，她吃了两大碗，当然我心里也是甜丝丝的。吃完饭，夜已经很深了，月儿已悄悄爬上了山头，夜色不再那么黑暗了，但山里的夜晚依旧寂静得深沉，寂静得逼真，寂静得美丽。“是睡觉还是在玩一会？”我问母亲。“等一会睡也行。”母亲说。于是，我继续和母亲聊天：“你身体不好，一个人在老家，我们都不放心，我一直想让你也住到城里去，跟我大大住一起，都说少来夫妻老来伴，你们都老了应该住在一起，相互有个照应。你在乡下，大大在城里也不想住了，他一直闹着要回来，可这山坡上，大大的身体都那样了，也住不成啊。”“再说了，你住到城里，想吃啥都有，可怜呆在乡下想吃点什么都这么难的；在城里就是你病了看病也方便，就是你走不了，我用轮椅把你推到医院也很方便，在乡下生病了只有活受罪了。况且，现在国家政策好了，像你这种病国家报销的比例是很高的，自己根本花不了几个钱，有病不去医院看病，这样硬撑着确实不划算。”我说了半天，母亲也开口说话了：“我也想去城里看看病，我真害怕我的身体，可是，家里喂的有猪，地里种的有庄稼，我哪能走得开呀。”“你就是这样的。”我对母亲说，“总是把猪和庄稼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，你身体都这样了，还想着猪呀狗呀庄稼呀的，你为什么都不想想自己的病该怎么办？现在你和我大大都有脑梗塞，都不能吃大肉大油的，还是把猪卖了算了。”母亲听说要把猪卖了，心里就舍不得了，但没有说出来，只是对我一笑：“反正我明年就不喂猪了，不种庄稼了，到城里好好看看病。”“我看你身体，三天两天的犯病，哪能坚持到明年，老这样劳累，扛病，病情就会越来越严重的。娘，你真的要重视自己的身体了，现在年轻人都非常珍惜自己的身体，何况你们老年人，老年人身体各个器官的功能渐渐衰退，免疫力都在下降，有病就要抓紧治疗，千万不要强撑着。”“还是等明年吧。”母亲说，“要不今年冬天，冬闲了，猪处理了，我就去城里看病。”还是没办法劝说母亲，这时，我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元钱递给母亲说：“娘，明天是母亲节，我祝你节日快乐，身体越来越好，健康长寿。”“什么是母亲节呀？”母亲问。“母亲节就是母亲的节日，就是全世界所有当妈妈的人都应该享受的节日，您是妈妈，你也应该过这个节日，只是你都70岁了，我们从没有给你过个母亲节，是我们儿女做的不够格。”母亲又是一声爽朗的笑声，这笑声渗透着甜蜜从窗户的罅隙间飘出窗外，让月儿动容，让夜色沉醉。已经很晚了，我对母亲说：“娘，时间不早了，你睡觉吧，我也去睡了。”“嗯”母亲应着。我好久没有感受到乡村夜晚的景色了，我想到屋外看看。当我走出屋外的时候，一轮明月正把她的娇柔温顺地洒在了这个寂静的小山村，洒在了这个孤独的院落，或者也洒在了母亲的窗格上。屋内的母亲，应该早就进入了梦想乡屋外的我，还有可爱的月光，美丽的夜色，让母亲这一个夜晚不孤单，不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