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，我正处于青春叛逆期，与母亲争执的次数多了，便希望早一点儿离开家，尽快逃离她不胜其烦的唠叨。
终于，在酷暑难耐的七月之后，我如愿以偿走出家门，来到百里外的一所重点专科学校读书。可入学的兴奋劲过去没两个星期，我便开始想家，热切地盼望着早点儿放假。毕竟，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在外求学。
每逢周末，室友们有的回家，有的结伴去逛街，呆在冷冷清清的宿舍里，才渐渐后悔当初不该和母亲吵闹斗嘴。为了打发想家的煎熬时光，我便常常给母亲写信，也不管有事无事。快到期末，当我得知放寒假的时间后，又赶紧写信告诉母亲。
记得寒假回家时，中巴车驶到街头，远远地，就看见母亲清瘦的身影，在进站口徘徊张望。一下车，母亲便穿过人群迎上来，接过我的行李说，前几天刚下过大雪，路上化冻不好走，所以，就到街上来接我了。
“记得，下次不要在照片上写什么字噢!”母亲好似嘱咐一般对我说道。我一时没明白母亲话语里的意思。“那天，看了信，我越想越难过，怕你回来路上出什么事。古话讲照片上留字，生活容易磕绊呢。”哦，原来，放假前给母亲寄信时，随手附了一张室友为我在学校宿舍楼前拍的照片，并用钢笔在背面写了“见照片和信，勿念”。然而母亲却认为照片上留字不吉利。
我笑说母亲真迷信，并宽慰她，有时同学之间赠送照片，也会在上面写字，只是为了留念而已。可母亲仍嗔怪我不懂事，接着又说道，那天雨雪大得看不清路，走到村东头圩埂，她不小心滑了一脚，摔到泥田里。后来，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看，衣服水直滴，慌忙摸出口袋里的照片和信，居然没沾湿。她心想，真是奇了!或许是老天保佑，这一跌跤能替我消灾呢!
听着母亲如释重负地诉说，我心里却难过不已。邮局在离家好几里路的街中心，取信寄信都要自行过去。交通落后闭塞的年月，村子里只有一条乡野小路通往街上。晴天一身灰，雨天满身泥，遇上大雪时节，更是寸步难行。
我不敢想象，这大半学期，那么多的书信往来，母亲在这一段路上风里来雨里去的，是何等的艰辛啊?彼时，恍惚又望见白雪茫茫的河埂上，我的母亲跌倒在冰冷的雪地里，顾不上自己的身体，心中还在为她远方即将回家的女儿担心受怕。
那时候，电话线还没有搭设到村子里，只有街头一家代销店安装了电话，承接拨打、转告业务。因此，为了减轻母亲来回奔波的辛苦，我便和母亲约定，以后在校倘若有什么事，我就打电话到他家，母亲上街时顺便去问问就好了，这样母亲有事也可以打电话到学校女生寝室门卫处，让值班的阿姨转告我。
有一次，无意间听妹妹说，母亲总觉得过意不去，除了支付电话费外，临了，还要从那家店里买一俩件小商品带走，为此，我曾埋怨过母亲。因为，之前我帮母亲在他家买过东西，发现价钱比其他店都要贵(大约市口比较好的缘故吧)，况且那时我们姐弟仨都在读书，家里经济非常拮据。可母亲说，人家让我们借用电话已经很感激了，有些事情就不要太计较了。
毕业后，我在城里工作、安家。有一年春节回老家，我带着女儿去上街，路过那家代销店门前，发现曾经低矮灰暗的屋宇，已重新翻盖成宽敞明亮的两层小高楼。女儿隔着玻璃橱窗，看里面摆着一个惟妙惟肖的芭比娃娃，甚是可爱，便想要到店内逛逛。推门进去时，只见琳琅满目的商品分门别类摆在货架上，俨然是小型超市的模样了。
店主戴着老花镜靠在收银台边算账，头发花白、背也驼了。没想到，多年不见，他还能一下子认出我来，亲切地询问起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，又客气地将许多糖果往女儿手里塞。而后，他叹了口气说：“一晃好些年过去了，没想到你家姑娘都这么大啦!想当年，你在池州上学，你母亲三天两头跑我店里问‘我家俊子可来电话了呀?’偶尔去街心邮局给你寄信、取信，也要过来坐坐。可惜，你母亲走得早，没有享到福哟!”
我的泪水抑制不住，夺眶而出，经年往事再次涌现心头。一冢之隔，山水迢遥，今生，再也没有机会写信、打电话给天堂的母亲了。曾经少不更事的倔强，带给了母亲怎样无望的牵挂啊?每一次离家的背影，承载了母亲多少的不舍和期盼啊?时至今日，才明白，一转身的刹那，母爱从此搁浅，凝成今生无言诉说的痛悔!
查看所有评论